◎吴杰
“拔剑四顾心茫然”,“四顾不见人”,“四顾无人独青秀”,“四顾青山座座低”,这些吟咏名山诗句中的“四顾”,皆“向四面环视”之意,李白、刘基也好,解缙、唐寅也罢,都与四顾坪无关。
我要去的四顾坪在婺城境内,藏在浅山坳中,因山不高,所以叫“坪”,估计在最高处“申公亭”环顾,四面皆可望及,故称“四顾坪”。
八点整出发,半来个小时车程,就到了山脚。自由停车坪上已停了数辆小车。打点行装后,九点准时从山脚往上漫步。
没等走到友谊亭,山谷间就回荡着一阵清亮的女高音,和着板胡的激越声。走近一看,原来是两个婺剧票友,一早就来到四顾坪透气亮嗓来了,他们演唱的选段是《我本是良家女名李慧娘》一一“非是慧娘太轻狂,你不畏权奸堪敬仰,我心似明月何需藏”……当我凑近时,那“女高音”问我是否会唱,我只能腼腆地说声“我是外行,只是被音乐唱腔吸引”后,兀自走开,继续上山了。山下那吐字清晰、字正腔圆、余音绕梁的婺剧清音,还久久地萦绕幽谷,让攀登者精神为之一振。
到报恩亭后,石阶分出两条上山的路,一路去往尼姑庵,一路径直到达山顶。我选择直达山顶的一条路走,一个四年级的西苑小学生,步履飞快,把父母甩得老远,看他一身运动校服装扮,估计他经常利用周末闲暇跟父母爬山锻炼散心,大自然是最好的课堂。另一个年轻奶爸,怀抱刚满六个月的七斤“千金”一步一个台阶,“吭哧吭哧”往上吃力地移动,奶妈为轻松片刻已朝前走动,影子早没入攀登的人群里了。
翻过几个缓坡,经过一片或直立或压伏的修竹幽篁,已至今朝亭。几只毛色乌黑发亮的狗,已等在了石阶尽头,摇头摆尾,仿佛在迎接我的到来。
顺着黑狗的引导,我来到一处平整宽阔地。正面一间门楣上写着“南屏禅寺”四个楷体大字,从里面传出诵经的悠扬乐声。左侧乃“大雄宝殿”,内立金身菩萨塑像,十八罗汉,灯笼高挂,黄布垂悬。按佛教六道轮回说,黄色代表爱,代表种善即善果,即天道。亭阁、香炉、宝塔,都是由附近村民捐资建立的,几个善男信女与禅寺住持一边喝茶一边交谈着。眼见一个农姑正往功德箱中塞进几张纸币,然后手持三炷香,正在虔诚地向佛跪拜。
禅寺抄右手向后去,有一条凹凸不平的泥路通往山顶。走上去,遇岔口,往右的一条朝上,往左的一条朝下。不用分说,去山顶必定往右走,我已透过树林隐约望见一池湖水,我估计往左的是一条下山的路,肯定通向蓄水的库区。
不出所料,再走几十米,就已临四顾坪顶。山顶的一块碑记刻石诉说着南屏禅寺的前世今生。180年前,申公古墓筑于禅寺后山风水宝地。汤店、上堰二村申氏后代为光宗耀祖,集资修立禅寺兰亭。
登顶眺远,山山连绵起伏,仙源水库因枯水季,水中小山裸露高耸,库水一线蜿蜒曲折,山顶凉风习习,在冬日的暖阳下,不但不觉得寒冷,反而有一种不同春夏的异样风景,照彻心底的浮云。我微微有些出汗。折回路上,见植被稠密,经不住诱惑,俯身往山下看去。山虽不高,从石块嶙峋的山上俯视,也会如临深渊,让人顿生一丝惊悚。
没走多远,又来到上山时分登的那个拐点。我没再走原路,选择向右拐,走到了去往尼姑庵的石径上。路上三个靓妞一路行来,一路嬉笑,还不忘用手机实时拍摄直播。
尼姑庵比我过去几次来登山时的规模已扩大了许多。今日小师太有事下山,斋客稀少,一个年迈的村姑正在往高压锅里续水,准备斋客的素餐。黄纸香烛众多,门外案几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与佛教相关的书籍,《白话净土圣贤录》、《楞严经义贯》、《印光大师文钞菁华录》,法师圣一老的《心经讲记》,赫然在列。
我在佛光普照、普渡众生的红漆朱门圆通宝殿前,背靠千手观音,望向高高竖立的灵应宝塔,注视插台上的根根香烛忽闪忽灭,凝神良久,黙然祈祷,回过神来,走向黄灿灿的铜佛钟,用木杵重重地敲击出三记袅袅的清响。
下山途中,路遇几个僧衣道人,忽然让我想起由吴光煜郑兰香主演的著名婺剧《僧尼会》,莫非它的创作灵感源于此山?“僧尼会”讲述了一个小和尚与一个小尼姑之间的爱情故事。数百年前,江南某山上的和尚寺与尼姑庵隔河相望。身为菩提,心却在凡。一日,趁寺庙住持下山之机,小和尚与小尼姑凡心思动,想脱离苦海。无巧不成书,他们在下山途中相遇,言语之间,情愫顿生。于是结伴下山,双双还俗,过上幸福生活。当然有版本传说故事发生在茭道镇南仓村的。不管传说如何,婺剧《僧尼会》“三渡溪水”里“小和尚背小尼姑过河”的几句唱词依然耳熟能详:男有心来女有心,不爬那个山高水又深,尼姑和尚结成亲,从此不念观世音……
一路下得山来,满眼枯萎的松针黄叶,古树苍虬,藤枝缠绵,一泓泉水沿着山脊顺势而下,蓄满了形如簸箕的滴水浅池,我俯下身去,不假思索,用手掬起来,一口就喝了下去,齿颊清凉,心窍顿开。
我突然想起,南屏禅寺路边的那一株喜湿且长势极快的童龄银杏,一树金黄的扇形叶子,明晃晃的。